（论文）朝鲜族殡葬习俗之文化阐释
《朝鲜族丧葬习俗》研讨会上发表
      延边大学  许辉勋

 
     殡葬是人类对失去自然生命的同类所采取的告别活动, 其间积淀着厚重的文化内涵，是一定文化的特定存在形态，它体现了人类对生命的认识、理解与把握。而殡葬习俗是人类处理亡者遗体的方法、规范经过漫长的发展和演变而逐渐形成的一种特定民俗。我国各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殡葬习俗，这种习俗是各个民族生活文化的一部分。
 
一、殡葬习俗的表现形态
 
殡葬是一个重要的民俗现象，古人曾说：“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善终。”因而殡葬在世界范围内无一例外地受到重视，从而在世界各地形成了多种多样的殡葬习俗。
殡葬习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的表现形态主要有如下两个方面：
    1）处理遗体的方法及其器具
处理遗体的方法与器具，又称为葬法和葬具。人们选择什么样的葬法和葬具，来源于传统的殡葬习俗，而这些约定俗成的习俗又源于人们所处的自然环境和经济文化发展水平。
通观我国各民族安葬亡者的形式，计有土葬、火葬、风葬、野葬、水葬、天葬、塔葬、悬棺葬等。其中土葬是自古到今较为普遍的葬法。
多数民族认为，土地是万物之母，生命之本，人死后只有回归母体，才能使灵魂得以再生，因此实行土葬。还有火葬也是较为古老，而且对现今社会影响很大的葬法。
实行火葬的民族认为，火是光明洁净之神，火可以把亡者灵魂送上天堂。当然，传统历史上的火葬和当今社会提倡的火葬在其内容和形式上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在形式上对现代人接受火化起到了类同而易于接受的作用。
葬具是放置亡者遗体的器皿。历史上传承下来的葬具，主要有由木、石、陶、金属等制成的，其中最为悠久的是数千年前就已经出现的木制棺。
2）殡葬礼仪
殡葬礼仪是指安葬、悼念亡者的一系列礼仪活动。人类的殡葬礼仪早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就已经出现。如生者在死者身上或身旁撒些红色的赤铁矿粉就是那时的殡葬礼仪，其意图是给死者以新的血液，赋予新的生命。后来，人类社会的殡葬礼仪走过了从简到繁，直至系列化、程序化而完整配套的历程。
根据春秋战国时期的《仪礼》和宋代的朱子《家礼》，我国传统的殡葬礼仪大体上分为三个部分：葬前之礼、安葬之礼、葬后之礼。
葬前之礼又叫治丧礼俗，它包括从准备后事到出殡之间的各项仪式，主要有临终、招魂、沐浴、饭含、大小敛、成服、朝夕哭奠等。
安葬之礼又称下葬礼俗，它包括从出殡到下葬的各项仪式，主要有打墓、出殡、路祭、下葬等。
葬后之礼又叫服丧礼俗，它包括安葬之后的各种礼仪活动，主要有虞祭（或称安神祭）、小祥、大祥、除服等。
殡葬礼仪作为人生的最后一个通过仪礼，它具有特定的“转换”功能：葬前之礼和安葬之礼侧重于人向灵魂的转换，而葬后之礼则侧重于家庭从非常状态向常态的转换。
 
二、殡葬习俗的文化内涵
 
殡葬习俗是人们在长期的丧葬活动实践中所创造的一种特殊的文化。殡葬所包藏的文化内涵最深厚，对人的心灵震撼最深刻，因而对社会各方面的影响也最为深远。
传统的殡葬习俗包含着一些从古时传下来的观念意识。其一为古老的灵魂观念，它认为人的肉体和灵魂能合能分，而且灵魂是不死的，人死后灵魂还在，它只不过是脱离亡者的肉体去往别处，所以殡葬就是为死者灵魂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做准备。这种观念是传统殡葬习俗的思想基础。其二为魂归故里观念，它认为死是回老家，也就是说人死后便回到祖宗那里，与已故祖宗团聚。这种观念产生的最初动机是古人朴素的感恩观念和祖灵庇荫意识。其三为儒家的孝道思想。它认为人必须对父母生养死葬，延续香火，事死如事生，从而将殡葬视为孝子履行孝道的一个重要环节。父母对子女有十月怀胎、多年怀抱哺育、终身关爱之恩情，他们过世，子女应通过祭奠来怀念父母的恩情，以表达孝心，正如古人所说“孝为德之始”。其四为葬先荫后观念。它认为把已故祖先安葬在风水宝地，其子孙就会得到祖灵的庇佑，得以大富大贵。
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来看，殡葬习俗的内涵极其复杂多样，在经历了长期的探索和考察的今天，我们可以对殡葬习俗的本质作出如下的解释：
无可避免的死亡是对人生的不可抗拒的否定，因而是最深刻的人生问题，也是最沉重的悲苦意识的渊薮。然而在传统观念中，死亡只属于肉体，灵魂却能永存，所不同的是它伴随着人的死亡而转入另一个世界。于是，围绕死者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生活，人们进行一系列的殡葬活动。换句话来说，殡葬就是把死亡虚构成生命形式转换的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人们通过生者对死者灵魂的抚慰和祝愿来表达一种期冀，即期冀死者欢悦，以达到死者保佑生者的目的。这就是自古至今的殡葬习俗的本质之所在。
毋庸置言，殡葬是生者按照自己对生命、人生的理解所设计的，也是办给生者看的，一场殡葬是否合格也是由生者来评判的，它的最终目的仍是生者。因而，殡葬文化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生存文化，其中隐藏或寄托了对人生归宿、生命价值的理解，对永生的追求，对现存社会的反映等。
从人道的立场来看，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殡葬文化就应该承载对逝者的尊重，以及让活着的人在寄托哀思时，对逝者先贤有一颗敬畏之心，同时“凝聚孝心，传递爱心”，爱惜自己和他人的生命，这也是社会和谐的一部分。
    
三、对朝鲜族殡葬习俗之审视
 
朝鲜族殡葬习俗是朝鲜族民俗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它是朝鲜族传统的人生仪礼中的一个重要的“通过仪礼”。
在民俗学里，人生仪礼又称“通过仪礼”，它作为社会民俗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指人的一生中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所举行的具有一定标志意义的仪式，主要有如下的四大仪礼：如出生仪礼，表示婴儿脱离母体来到社会；成年仪礼则意味着一个人发育成熟，被接纳为社会的正式成员；婚礼，表示一对男女建立配偶关系来组建家庭和繁衍子孙；葬礼则表示一个人走完人生旅途，最终离开人间。
朝鲜族的传统人生仪礼则与上述的四大人生仪礼有所不同。朝鲜族传统的人生仪礼叫做“冠婚丧祭”，包括成年仪礼、婚礼、丧礼，还有祭礼（葬礼以后定期举行的祭祀仪式）。此外，还加上给老人祝寿的寿礼和给小孩过的百日和周岁等。在一般的人生仪礼环节中，刻意加上具有浓厚的“祖先崇拜”氛围的祭礼，正反映出朝鲜族注重“尊长尊老”的传统观念。
对于朝鲜族来说，丧葬仪礼是告别人生的一项“通过仪礼”，它的主要内涵为：（1）表现生者对死者的哀悼；（2）怀念死者生前的功德；（3）超度亡灵，使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4）寄托对于死者的美好愿望。
朝鲜族的传统殡葬习俗，基于东方式的农耕文化和血缘宗法关系，自古就接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并把古代中原的士大夫殡葬习俗接受过来，并据此建构其基本构架。如朝鲜族传统葬礼的程序就是基本上遵循朱子《家礼》而成的，而且一直把这个传统保持下来。
朱子《家礼》里所记载的殡葬程序，是我国宋、元、明、清时期一直沿袭下来的古代士大夫阶层丧葬礼仪的基本程序，直到封建末期没有大的变化。然而到了近代，中原的殡葬礼仪虽在程序上参考了士大夫的丧葬礼仪，但仪式的内容却变成平民化的民间习俗，与朱子《家礼》里的古代礼制多有不同。
可见，朝鲜族和汉族的殡葬礼仪，尽管其基本构架都来源于古代中原士大夫的殡葬习俗，但前者在经历许多社会变化的过程中，基本上保存下来朱子《家礼》的传统，而后者则在以平民化取代贵族化的过程中，使朱子《家礼》的传统丢失殆尽。朝鲜族传统文化里多留有古代中原文化的远古遗存，而这些远古遗存恰恰在如今的中原文化里是找不到的，这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文化现象。
再说，朝鲜族的殡葬习俗作为殓殡祭奠死者的仪礼，它既有社会民俗的特点，又有信仰民俗的性质。也就是说，朝鲜族的殡葬习俗将民间的社会习俗和信仰习俗杂糅在一起，因而既存在对死者的一生作为进行评价和追念，又包括对死者转入俗信中的另一个世界的祝福。朝鲜族传统人生仪礼中的祭礼，作为丧葬以后的追荐仪式，就属于信仰习俗中的仪礼。如果说，葬礼是对人的最后仪礼，那么祭礼就是由人转向“鬼灵”、“祖灵”的仪礼。所以说，朝鲜族的传统祭祀礼仪就是古老的“祖先崇拜”之遗风。它把殡葬习俗所体现的深深的孝道精神提升到对祖先英灵的敬仰上。祖先崇拜，含有崇高的怀念性质，人们希望祖先在天之灵能够关心其后代，保佑人丁兴旺，繁荣昌盛，因而崇拜中寄托着极其美好的情感。
至于朝鲜族传统殡葬习俗的文化定位，可从以下两点予以涉及。其一，朝鲜族传统殡葬习俗作为一种文化传承，它无疑是一种文化创造。其二，朝鲜族传统殡葬习俗又作为历史遗存，掺杂着与如今的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不相适应的旧习俗。今天我们重视传统丧葬习俗，并不意味着盲目地宣扬和赞颂那些千百年来积淀而成的旧俗的全部内容，而是继承和弘扬传统殡葬习俗中的优秀部分的同时还要剔除其糟粕，并以符合现代文明规范的新的殡葬习俗替代陈旧过时的旧丧俗。
建立优秀文明的殡葬文化，其意义在于，灌输健康的生命意识，提升人性，淳化风俗，倡导“尊长尊老”，以促进社会风俗之良性发展。
继承和发展朝鲜族殡葬文化的问题上，需要科学地探讨的是：在现代社会生活的条件下，能否贯彻“原汁原味地保存”的原则，原原本本地保留传统殡葬习俗？如何处理传统丧俗之保护与殡葬改革的关系？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孔子曾说：“未知生，焉知死。”如果把这句话倒过来：“未知死，焉知生。”意味着只有从死亡出发才能理解生命、把握生命。而殡葬无疑是进行这种生命教育的一项文化活动。古往今来，人们对殡葬的关注以及殡葬所体现的人文及生命内涵，逐渐形成了殡葬文化，这种特殊的文化形态在传达着一种文化信息——生命教育，朝鲜族的殡葬习俗也正是如此。           
 
 
作者：许辉勋，延边大学朝鲜-韩国学学院 教授、博士生导师，
              延边朝鲜族民俗学会 会长
 
2010-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