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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3D口罩
2020년 06월 13일 14시 44분
조회:592
추천:6
작성자: 김혁
短篇小说
3D口罩
金 革 著
郑风淑 译
对着镜子戴上了口罩。
照着电视题节目介绍的，白色无纺布那面冲里、蓝色防水层冲外、镶金属条那边儿冲上。怕戴反了又仔细看了一眼，再用手掌按了按两侧脸颊平展好，尽可能使口罩贴紧脸不留缝隙。
然后穿戴羽绒服和连着的帽子，还有脸上的口罩，装备森严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科幻片里出来的智能机器人。
我戴的这种口罩，采用三层过滤，是可以阻断传染源保护呼吸器官的专业防疫用口罩，内里采用的是经皮肤过敏检测的用料，同时为使佩戴者无气闷感，设计成3D结构以扩大空间。
预防新型冠状病毒感染，需使用这类等级的3D口罩，所以最近成了人们都争相购买的必需品。
从前，女儿那个年龄段儿的孩子们，戴口罩是为了耍酷扮靓。可最近，口罩绝非什么爱好或爱美的选择，而占据了第一必需品的位置。既有自掏腰包捐助口罩的企业家，其中也有私囤口罩乘机捞一笔的无耻败类，导致口罩价格飞涨。
为了买到口罩，曾去市内挨家药房扫货，也排过两、三小时的队，翘首等待的结果，只能按规定限量买到五只口罩，然后再奔下一个药房。
如此这般，一连几天忙三火四地奔波，终于弄到全家人够戴一段时间的几十只口罩时，那成就感，简直像在无人岛的悬崖峭壁间寻到藏宝箱一般的心境。
我如凯旋将军般回到家，把口罩奉给妻和闺女。
“辛苦了，亲爱的！”
“老爸最帅！”
说着，便开心地试戴口罩，如获至宝。整天憋在家无法上班上学、情绪已有些焦躁的娘俩儿，脸上竟绽放出久违的灿烂微笑。
她们哪知我买口罩的艰辛，如神话中的神农氏走遍深山幽谷寻草药，费九牛二虎之力踏遍药房的台阶。此时我只觉口干舌燥，妻从冰箱拿出冰凉的鲜榨果汁，倒了满满一杯递给我。
心胸立时被清凉的苹果梨果汁浸润，我不由得浮想起果树园里，如雪花漫洒的苹果梨花，和梨树下那张皱了的苹果梨似的脸。
“老妈那里也要送几只口罩去！”我突然提高嗓门说道，仿佛受神的某种启示召唤的信徒。
“当然得送去，可是……” 妻皱了皱眉头，“如何送去啊？区域隔离期间，车辆也禁行的。”妻忧心的口吻，仿佛我要去蹚雷区。
没错，妻说得对。与酷寒一并袭来的新冠病毒凶如猛兽，这世间人人都惊恐地关紧了一扇扇门窗。
应对这史无前例的事态，所住宅小区都进行封锁管理，城乡之间的公共汽车及一切车辆都禁止通行。母亲住的村肯定也早就和所有乡下村庄一样被封闭，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即便如此我也得去看看，这种情形她老人家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再说一年一度的春节也都没去问安。”
向来贤惠的妻，一言不发地从我买回的口罩里分出一包递了过来。
这是有多久没出门了？
立春下的雪还没融化。我从扣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间，感觉到了透进来的阵阵凉意。
出入小区需出示“通行证”，并要一一报告自己的通行路线。一户一天只允许一人出门。
几名物业管理员穿着特制的红马甲，看守着小区大门。
我拿出通行证，一五一十报告了楼栋、层、门牌号后，并登记上身份证号和电话号码。
不论守门者，还是出入居民都戴着口罩，口罩上端的眉宇间都锁着浓浓的紧张。
小区门口张贴着几块巨幅防疫宣传海报。
一副真挚表情的卡通漫画人物配着“戴好口罩勤洗手”的防疫口号；另一张海报是以武汉地标黄鹤楼前盛开的樱花，及延边特产苹果梨花为背景，写着大大的“武汉加油”字样的声援标语，有些悲壮；还有张海报摘抄的是英国诗人雪莱的著名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街上空无一人。
昔日穿梭如织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流、嘈杂的噪音已无影无踪。
鳞次栉比的建筑仿佛一根根冻鱼杵在那儿，走在其间，感觉像是进入了一部大片制作完成后，废弃的空荡荡布景里。此时独自穿过街市的我，恍如梦游一般孤寂。
（我们为何竟落到这般田地？）
想起早上某人上传微信朋友圈的一句话，是《大自然的反击》的作者马克• 杰罗姆•沃尔特斯警告世人：“现代社会正面临‘环境传染病’这一大自然的反击。”
疯牛病、艾滋病、非典等环境传染病，尽管是以动物为媒介感染的，但实际上导致这些疾病的罪魁祸首是为了满足欲望而“征服”自然的人类。
人们被无情的病毒所迫，在家过着并非软禁的“软禁”生活，倒是在潜移默化中养成了思索的习惯。
城乡交界处还有一次检疫。
我说出身份证号，并乖乖把额头凑近检疫员举着的类似电动剃须刀的测温仪前。
“36度5，正常！”
身穿制服紧捂口罩的女检疫员，眉毛被哈气染了一层白霜。
“这情况还出远门儿，您去哪儿啊？”检疫员冲着空荡荡高速公路独自走来的我，问道。
“去看望母亲，实在挂念她。” 我认真回答。
对方也郑重回礼：“祝您健康！”
双方互道市井近来最流行的问候语后，我继续赶路，埋在口罩内的脸上重新浮起微笑。
连日来，勇敢奔向人人撤离的病毒险境的“逆行者”们，一直占据着新闻头条。他们身处极端险境不言放弃，与病魔作斗争，为制造希望的疫苗而苦战的事迹催人泪下。 我在想，隐藏在口罩后的坚强微笑，是否会成为战胜这一次危机的健康力量之源泉？
我透过口罩缝隙，边费力地倒着气，边“腾腾”甩开步子，出了城郊又走了一顿饭功夫，便看到了国道旁边的果树园，如舞台幕布后的一道奇景展现在眼前。
这就是先人们在这贫瘠的冻土上开疆拓地的成果---延边的特产苹果梨园。
生于斯长于斯的果树园，我当然再熟悉不过。
每到春天，苹果梨花便开得洁白耀眼，秋天梨香飘漫山遍野。
春季苹果梨花开时节需要授粉。彼时，不仅果园的园丁们，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如过节般热闹。
授粉一般用棉棒沾取装在玻璃瓶中的花粉，轻触花蕊。为防花粉过敏打喷嚏，常需戴上口罩。只有授粉成功，到了秋天收获季节才能硕果累累缀满枝头。
那时候戴口罩是防花粉过敏，可最近却因遭遇新冠病毒突袭，而重现戴口罩的风景。 同时，自从被病毒威胁所折磨，原本看起来安逸的平面世界，开始变得像眼前这三层折叠式设计的口罩一样立体化。
本想歇会儿，可脚下却不由得加了紧。见着果园并不等于到了家，母亲的家在一望无际的果园最末端坡下。
我们曾想把寡居的母亲接到安电梯的好房子，也动员过她住条件好的敬老院，可她都拨浪鼓似地摇头。她说，自从盘上头嫁过来，便在果园住了一辈子，况且父亲的骨灰也埋在这儿，还是这儿住着踏实。
一到秋天，母亲就要忙着捡选大过壮年拳头的一等苹果梨，且一定要亲自给儿子送上门。
每回她头顶沉重的苹果梨箱，要换乘两趟公交车才能到我家，拦都拦不住。即便近年年长体衰行动不便，她还不忘托人捎给我们。
“吃腻烦了或牙酸咬不动，干脆绞成汁也不错，好喝着呢！”母亲话这么说着，真就亲手做了苹果梨露送过来。闺女晚自习时喝过，我公司有应酬喝醉难受时，也常喝它解酒。
如今的母亲耳朵背，特意给她准备的手机任凭怎么响铃也听不见。等过了几天后，她才冷不丁说起“是你来电话了呀，哎咕，没接着啊！”，啧啧咂着舌，回应几天前的电话。
新冠病毒袭来，我忧心如焚，立马给她挂电话照旧没接，看来又是没听见。母亲这样真是让我心疼，加上因为新冠病毒隔离连春节也没去拜年，令我更加挂念，同时也觉着，必须给妈妈送去哪怕几片防疫用口罩，才能心安。
终于到了国道和村路交叉口。平时开车不到20分钟的路程，徒步竟走了差不多仨小时。
春日逢大雪，苹果梨树排成行的山丘和村路，盖在了一层白茫茫的厚雪之下。
猛然间，我发现远处似有人正往这边移动。除了路上遇到的检疫员外，我几乎就没看见过行人。此刻，我却分明觉察到了那个人，在纯白无痕的雪地上，“咯吱吱、咯吱吱”的脚步声打破着雪世界的静谧。
铺天盖地的白雪泛着银光，我眼晕得眯缝起眼睛，盯着如履薄冰顺下山坡那人，突然间某种预感使我心里一阵悸动。
瘦小的身子、下塌的肩膀，即便一身棉衣厚厚地裹着，单单从那身体轮廓，我也感觉得到她就是我母亲，没错儿。
“妈！”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山坡到了妈跟前儿，拉下口罩露出脸来。
“哎咕呀，这是谁啊？这不是我大儿嘛！”
也许母亲在了无人迹的小路上，与儿子不期而遇实在太意外，她手足无措地呆了半晌，然后猛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全家都好吗？ 孙女不能上学咋办？ 媳妇身体没毛病吧？真惦记你们呐，这乱糟糟的日子是咋过的？”一见面儿，母亲便连珠炮似地问这问那。
“我们都挺好。春节也没来给您拜年，是儿子不孝啊,妈!”
“没事儿的啦，还不都怪那‘鬼’病嘛！”就跟盯着树梢结的苹果梨似地，母亲仰头看着我说。
“可您老这是往哪儿去呢？这大冷天儿的，疫情也这么紧？”我半喜半嗔。
“等会儿！”母亲许是来路走得太急，边大口喘气儿边在口袋里翻腾，顺手拿出一团用报纸紧紧包着东西。她似乎觉着戴厚手套碍事，夹在腋下一抽，大旱之年果树枝般干瘦的手便露了出来，然后扒开报纸团。
眼前，竟是口罩！
“嗯，就是‘捂嘴套儿’，这不正想动身给你们送去哪！”
在乡下，有时会把牛犊子的嘴给套上。遇着牛犊子拉稀，为防它捡地上的米糠吃或舔土墙，就将它的嘴巴套上一天。所以，母亲把人戴的口罩也叫成“捂嘴套儿”。
“乡政府下村来给每户分了十块儿。我用前年戴过的就行，想把这些新的给你们送过去。嘎嘎新的给你们城里佬戴着才俊，我这老家伙有啥挑的？更何况，你们得戴上这个才能挡严实，那叫“新冠”的还是“老罐”的‘鬼’病近不了身呐！”
我这才注意到，母亲戴着平时用过的普通旧口罩。看来应该是新洗过，但搭眼一看很明显是旧得洗不出来，发黄。
瞬间，我觉着鼻根儿辣辣的。
“那您，这是打算给我们送‘捂嘴套’上路的？这大冷天儿大老远儿的您全不顾？”
我重新给母亲戴上手套，有多久没这么仔细端详她老人家了？
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毛围脖里，裹着一张皱了的冻梨似的脸，糊着一片薄纸似的口罩，还有破了洞的鞋尖上沾着的泥，还有雪……
自己戴着变了色的旧口罩、却惦记着给儿孙们送新口罩、不顾车辆禁行也不管路远，母亲就这样奋不顾身地动身了。
我强忍着再次涌上来的泪水，从怀里掏出自己带来的口罩。
“我也是给您送口罩来的，妈！”
母亲撵马蜂似地连连摆手：
“我呢就像茧里的蛹，一天到晚呆在家，戴这个就行，你们不一样，可得戴新的才行。”
“妈，这天煞的传染病挺吓人的，平常的口罩根本挡不了毒，非得戴这种防疫用的口罩才行。”
这种3D立体口罩共三层，从外到里分别由防水层、过滤层、舒适层构成，呈立体结构可以舒适地呼吸等等，这些功能都无法向妈妈说明，况且说了她也听不懂。
“妈送的‘捂嘴套’，我拿着，可您也得收下我的孝心才行啊！妈！”
我把妈拿来的口罩放进怀里，把自己带来的一包口罩塞给妈，又拿出一个撕下包装，给妈端端正正地戴好：“挺好看呀，妈！”
看着戴上立体口罩的母亲，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看母亲那眉梢翘成了蜜蜂尾、口罩在微微打颤，就能感觉得到口罩里的她也分明在笑呢。
“走吧，我送您回家！”
“送个啥哟？家就在眼巴前儿。倒是你该赶紧回去，村口都封路检查呢，外来的人也不让进。大冷天的，早点回吧！”
母亲那双有力气的手轻轻地推了推我后背。
“您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妈！”
说出这句话，泪水再次“呼”地溢满眼眶，我赶紧扭头往回走。
下着坡回头一看，母亲她依然站在小路那边的土坡上，戴着新口罩的样子显得那样清新。
我向她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家，她也跟我挥着手：“快回吧，儿! 快回！”
我渐行渐远可母亲的声音依稀就在耳畔。
远远望去，果树园幽幽梦幻般的林子边，母亲站成了深深扎根的一株苹果梨树。
母亲背后，那一望无垠的果园，苹果梨树上，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满枝头，开出了一树一树雪白的梨花，恍若春天已真的来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防疫海报上的雪莱诗句浮现脑海。
我揣紧怀里透着母亲温暖体温的口罩，重新奔向远方。
“民族文学”2020年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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