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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김혁 소설 중문으로 읽기)
中篇小说
原 罪
原著: 金 革
译者:沈胜哲
1.
案子的负责人是吴警官。
吴警官的警察生涯也将近13个年头了,可他还头一回碰到这种家伙。
即使那些块头大的家伙,只要迈进派出所审讯室的大门,面对威严的警官,也免不了要垂头丧气。可是,两天以来,这个小家伙连嘴都没张一下。无论谁去问话,他都紧紧地闭着嘴,用冷酷的沉默来表示抗议。真是个另类!
那个极度轻率和没皮没脸的孩子坐在铁椅子上,若无其事地望着这边。看到吴警官走进来,那孩子调整了一下坐姿。
吴警官拽过椅子坐在他的对面,用低沉的声音问。
——为什么?
孩子望着吴警官,没回答。孩子显得很疲倦,可是眼神还很亮。吴警官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吴警官,迫不得已地答道。
——不为啥。
吴警官大声问。
——我问你为什么?
——不为啥。
吴警官气呼呼地掏出香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着火,他把打火机撇到一边。吴警官一下子扑过去毫不留情地打了孩子的耳光。一边打一边怒吼。
——我穿警服都快13年了,还头一回看到你这样的家伙。我们所里有规定,不准打犯人……但是……你这小畜生。我就是挨罚也不能饶了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饶不了你!
几位警官进来拉开了吴警官。
——算啦。算啦。吴警官。
孩子用直勾勾的眼神抬头看着吴警官,脸肿得像个刚出锅的馒头。
吴警官气喘吁吁地回到办公室,重新拿起了值班警官做的记录。
绰号:“张国荣”
性别:男
年龄:16岁
某校初中3年1班
犯罪经过:杀人
2.
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煤气台上火苗正旺。
菜刀在砧板上飞舞。
辣白菜汤正在翻滚。
电饭煲里冒着热气。
用饭勺盛好了米饭。
从冰箱里拿出泡菜。
整齐地摆好了碗筷。
熟练地做完这一切,望着餐桌的人是爸爸。
爸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进了卧室。
卧室的墙上贴着香港明星张国荣的照片,国荣趴在那里还在酣睡。爸爸拍拍孩子。
——国荣啊,国荣!太阳都照屁股啦。迟到了,可别怪爸爸呀。
3.
每天早晨为了赶上学时间,家里就像发生了战争。国荣推着自行车急急忙忙走出院子,爸爸追出来塞给他两瓶酸奶。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
——拿着。第三节下课的时候把它喝了,对身体有好处。
国荣很不情愿地接过来跨上了自行车。骑了几下以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爸爸还在守望着自己。
骑到十字路口国荣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那两瓶酸奶,整齐地摆在路边的垃圾箱上。
然后,跨上自行车飞奔而去。
4.
派出所。
一个端庄文雅的女学生坐在那里。梳着长辫子的女学生显得坐立不安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他本来是个好孩子。
女学生说着说着发出抽泣声。
吴警官看了一眼打印出来的女学生的证词。
绰号:“录像公主”
性别:女
年龄:16岁
某校初中3年1班
5.
大白天,录像带出租屋里空荡荡。“录像公主”坐在窗边正整理还回来的录像带。
吊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国荣手里拿着录像带走进来。看到国荣,“录像公主”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这么快就看完了?
——嗯。
——还接着看不?
——嗯。
国荣不情愿地答道。
——你的兴趣也太特别了吧。别的男孩子都喜欢看成龙的功夫片……像个女孩子似的,看什么《冬日恋歌》呀?!哎,我给你推荐最有意思的。《魔戒3》到货了。
“录像公主”从货架上找出录像带递过来,国荣一边付帐,一边摇摇头。
——还是接着看原先的吧。
“录像公主”推开国荣的手。
——收起来吧。同学之间还……
国荣把钱扔到柜台里。走到门口,回过头说了一句。
——其实,这个录像带不是我看的。
——那是谁?
——我爸。
6.
录像带出租屋的前面有一家“足道馆”。前一阵子,流行了一段按摩院。最近,好像人人得了脚气,又流行起足道馆来了。
拎着录像带的国荣停在“足道馆”前面。
迎着耀眼的阳光望过去,女按摩师正在往晾衣架上搭着白毛巾。
晾衣架上还有一件乳罩。
女按摩师脚上的拖鞋,就像一伸一缩的舌头被拽来拽去。湿漉漉的脚丫子触到拖鞋的时候,传来了滑溜溜的轻快节奏。
按摩师刚转过身就和国荣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国荣惊慌失措地转过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晾完毛巾,按摩师蹲在“足道馆”门前的台阶上,掏出一把瓜子嗑起来。
转过胡同口,国荣立刻就像只猫似的贴在墙壁上,偷偷地望着按摩师的容貌,简直看入了迷。国荣的耳畔传来清脆的嗑瓜子的声音。
接近中午时分,坐在阳光下的女人,看起来就像散发光彩的光环。
7。
爸爸是个看录像的狂热分子。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看录像上。……韩国电视连续剧。今天也不例外,一边看着早已过时的连续剧《冬日恋歌》,一边流着泪。
看到国荣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爸爸偷偷抹了一下眼角。
——爸爸,别再看了。
——咋啦?
——你就非得看那个过时的《冬日恋歌》?
——你们不懂。多好的电影啊。别说……南朝鲜人拍的电影还真不错。
——那以后,再也别叫我去换录像带啦。
——还不是因为那家出租屋是你的同学家开的吗?!就那个叫什么“录像公主”的孩子。
——要看,就换个别的吧,也不怕别人笑话。
爸爸的眼睛还是离不开电视画面。国荣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回卧室的时候,还故意用力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嘿!臭小子,这脾气,真是……
爸爸重新打开电视,把录像带倒回来继续看起来。
8.
派出所。
一个戴着耳麦的孩子坐在那里。也许是音乐太带劲了,孩子在晃着头,还不时地摇动着身体。
直到警察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孩子才慌忙摘下耳麦。
——他本来不是坏孩子。
吴警官拿起了打印好的记录。
绰号:“舞王”
性别:男
年龄:16岁
某校初中3年1班
9.
国荣经常跑到房顶上去。
他喜欢那里。但并不是因为在那里可以俯瞰全市的风景。虽然小了一点,那里是国荣和同伴们的秘密联络地点。
国荣和“舞王”他们在嘈杂的音乐声中跳着街舞。
孩子们的舞姿好像一只只飞向天空的小鸟。从手指到肩头的曲线像波涛在荡漾。这种街舞虽然不需要特殊的技巧,只要随着节奏摆动身体就可以,但是,孩子们的脸上仍旧显露着某种韵味。
连续跳了几个曲子,累得他们汗流浃背。孩子们靠在屋顶的栏杆上喝着罐装可乐,抽起了香烟。
——照这样下去,这个学期的街舞大赛咱们一定能拿名次。
一个倒三角脸型的孩子冲着国荣举起了拇指和食指。
那个长得像猫脸那样饱满,充满傲气的孩子,就是“舞王”。
——国荣,你真棒!进步很快。
别说是在小组里,就是在全校,“舞王”的街舞实力也是出了名的。能得到他的认可,这说明自己的实力也不一般了。国荣非常得意。
——我是谁啊?是张国荣啊。看名字就知道有艺术细胞,不是吗?!
有一个同伴挤眉弄眼地说。
——所以,你叫国荣啊?可是,我听说你爸爸被国营公司炒了鱿鱼,所以,给你起的名字是国营啊!
孩子们笑得把嘴里的可乐都喷了出来。长得贼眉鼠眼的家伙,还有那个做倒立挫了脖子,现在还缠着石膏绷带的家伙总是那么可恶。
——不管怎么说,国荣他家,有他妈从韩国汇钱回来,还开了一家足道馆,净是好事!
又一个同伴补了一句。
——妈的,又是足道馆呵?都一家挨一家了。
——这个地方的人,除了开酒吧还会什么呀?去韩国赚了大钱,回来就知道开酒吧,要不就是桑拿和茶座。
“舞王”冲着国荣问。
——你妈出国几年了?
——第6年了。
回头又问了脖子上缠着石膏绷带的小子。
——你呢?你妈是不是更早?
——差不多7年。爸爸和妈妈一起去的,是我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出去的。怎么办好呢?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模样了。
这些话引起了共鸣,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乱成了一团。
——打电话的时候,怎么哀求也不回来。
——再忍几年吧。等妈妈挣了大钱回去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总是这么说。
——挣大钱又能怎么样?该在的时候不在,到那时也许就用不着妈妈了。
——啥叫孤儿啊?这就是孤儿耶。
“舞王”的语调提高了八度。
——我们的父母都应该好好反省了。
国荣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这么说,凑到一起的我们,是一群受伤的小鹿阿。
——所以,组长给咱们组起了那么带劲的名字啊。“屋顶上的迷路儿”。
——起得好。
孩子们这么一说,“舞王”神气地说。
——我呀,除了跳舞还懂啥呀?没有街舞就是个躯壳。
这些孩子们为了马上就要举行的街舞大赛赌上了一切。可是,“舞王”却突然垂头丧气地说。
——我在想管他什么大赛不大赛的,干脆都放弃算啦。
——喂,组长,你又怎么了?
——其实,我姨最反对我跳舞了。
——为什么?你姨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好是好,再好还能比得了父母吗?名头还是个老师呐,每句话都离不了警告。警告!嗓门活像个警笛。警笛!我为什么非得让我妈和我姨捏来捏去呢?嗯?真他妈不想回家。真想在网吧包月住在那儿。妈的。
——行啦。别净扯那些没用的,说点正经事儿吧。
——喂,你们听到“愤怒的酱曲”那个组,说什么了没有?他们在练什么?
——不是爱情,就是离别,还能有什么呀?
——所以,咱们要么选最激情的,要么选最新式的。妈的,爱情真让人讨厌。拉倒吧。
——离别,更烦人。
国荣嘟囔着顺着组长说。
——好。咱们再练一次。
孩子们重新投入到了街舞当中。屋顶变成了狂热的舞台。
音乐突然消失了。
一个结结实实的女人掐着腰站在屋顶的入口处,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孩子们的目光一起朝着“舞王”看去。
脖子上缠着石膏绷带的小子悄悄地对孩子们说。
——把耳朵捂住。警笛要响了。
从屋顶发出的划破天空的高音,震动了整个小区。
——哎哟,这帮小子!不好好学习,都跑到这里来啦!你们的父母为了你们,在韩国拼死拼活地干活,可你们……
10.
国荣拎着替爸爸换回来的录像带,走到“足道馆”门前,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袒露胸背的按摩师正在晾毛巾。每当她弯腰的时候,都会露出那优美的前胸。
国荣呆呆地望着那光景。
按摩师晾完毛巾蹲在“足道馆”门前的台阶上,掏出一把瓜子嗑起来。
按摩师的目光和躲在房角偷看的国荣的视线碰到了一起。清澈的目光和高高的鼻梁活像一幅从时尚杂志上撕下来的画。她的目光犹如清爽的露珠朝着国荣飞来。国荣吓得拔腿就跑。
11.
漂亮的按摩师姐姐总是蹲在“足道馆”门前的台阶上嗑瓜子。
姐姐把瓜子扔到地上。然后,念起了咒语。
葵花长得飞快,很快超过了屋顶,开出的花覆盖了整个房盖儿。
按摩师姐姐围着葵花跳起了非常性感的舞蹈。
国荣躺在花盘上欣赏着舞蹈。
——国荣啊,国荣啊,快起来,吃饭啦……
传来了爸爸那铜钟般的呼声,太遗憾了,原来是一场梦。
按摩师姐姐总是浮现在眼前,国荣已经无法摆脱对按摩师姐姐的思念了。
12.
一个长得敦敦实实的孩子被传唤到派出所。
——他怎么会干那种事儿呢?他是个好孩子啊!
吴警官看了一眼打印好的证人身份记录。
绰号:“巧克派”
性别:男
年龄:16岁
某校初中3年1班
13.
“巧克派”坐在电脑前,国荣站在旁边。“巧克派”嚼着巧克力派摆弄着电脑。握着鼠标器的小胖手移动起来异常灵活。
屏幕上出现了长白山天池的全景和国荣的脸庞,然后是一位中年妇女的面容。
——这是我妈。是个大美人。
“巧克派”正在用软件合成照片,国荣站在旁边感慨地说。
——用妈妈汇来的钱旅游,去了长白山,可不知怎么回事,没看到天池。
后来,作文得了大奖,又有了一次机会,可还是没看到天池。天公老是不作美。别人都到天池照全家福,多有意义啊!可我……
“巧克派”在全神贯注地操作着,国荣把巧克力派的包装纸撕开递给了他。国荣和妈妈以晴朗的长白山天池为背景的合成照片终于完成了。
国荣兴奋不已。虽然是合成的,但是,他觉得这张照片足以让整个房间充满温馨。
——你真是个天才。你赶上比尔盖滋了。晚上我请客,吃羊肉串儿。
14.
桌上摆着比任何时候都丰盛的菜肴。国荣的爸爸和一个老头儿正在对饮。
爸爸毕恭毕敬地拿起酒瓶。
——金校长,孩子就拜托了。
那个叫金校长的老头儿是从乡下进京来的“巧克派”的爷爷。老头儿哈地一声,蛮有滋有味地干了一杯。
——什么校长,就叫我胖墩儿他爷爷吧。学校早就关门啦,我这个校长已经有好几年没事可干了。
这回轮到老头儿敬爸爸了。
——谢谢你,把孩子交给我这样的老朽,来,我敬你一杯。
爸爸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歉意。
——我原来就滴酒不沾。就用这个……
国荣的爸爸拿起了酸奶。以酸奶代酒喝了一杯之后冲着客厅喊道。
——国荣啊,你来敬一杯。金校长答应做你的家庭教师了。
开始的时候,说好只喝一杯。结果,一杯一杯,一直喝到了酒瓶见了底儿。爸爸和国荣搀扶着酩酊大醉的老头儿,把他送到了家。
——虽然是在农村学校,可他有好几个学生在“奥数”得了奖。话又说回来……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贪杯。
回家的路上,爸爸对国荣说。
——交给学校的钱就够多的了。怎么还请家庭教师啊?
国荣有些内疚地说。爸爸慈祥地望着国荣说。
——这是你妈的意思。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呀。
国荣犹豫了一下,开口说。
——爸爸,我……买自行车行不行?
——你不是有自行车吗?还能骑呀。
——不是那种老古董,我想要别的孩子都骑的那种。
——快走吧。太晚了。
——买?还是不买呀?
——再说吧。
15.
早晨。
国荣拖着自行车离开了家门。
爸爸追出来塞给他一样东西,又是酸奶。
——不要。
——拿着。第三节下课的时候把它喝了,对身体有好处。
骑到十字路口,国荣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两瓶酸奶,整齐地摆在路边的垃圾箱上。
捡破烂的老头儿喜出望外地赶紧把酸奶装进口袋里。
16.
“录像公主”被吴警官叫到了派出所。
——他好像有点不太喜欢他爸……不太清楚。他是抱怨过:爸爸老是看录像。
17.
录像带出租屋的霓虹灯亮了。
国荣拎着录像带靠在窗户边往里张望。
“录像公主”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看书,国荣立刻走进去。听到清脆的风铃声,“录像公主”抬起头,国荣拿出了录像带。
——看完了?有意思吗?
——不知道。
——接着看不?
——嗯。都看三回了。走火入魔了。就像女人似的。
看到国荣气呼呼的样子,“录像公主”偷偷地笑了。
——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呵?你妈去哪儿了?
——我妈身体不太好。再说,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坐一天,该多难受啊?!所以我想帮帮她。
——你爸在韩国不是挺能挣吗?别让你妈干了。最近,录像带的生意好像也不怎么好。
——这是我妈的意思。她常说爸爸在韩国那么辛苦,我也不能白吃饭呐。累是累了点,可还是能赚出妈妈那一份儿。
国荣叹了一口气。
——比我爸强。
“录像公主”反驳道。
——你爸咋啦?对你不是挺好吗?
——你不懂!
国荣莫名其妙地冷笑一声。他缓慢地环视了一会儿室内,然后问道。
——你一个人不害怕吗?以后,每天晚上我来给你做伴儿怎么样?
——别瞎操心。我没事儿。
国荣拿起录像带掏出钱。
——行了。拿去看吧。
——不是我看的。是我爸的钱。
“录像公主”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呀
——你说得对。其实,都是我妈的。我爸做什么了?
门上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录像公主”的妈妈走了进来。
——国荣来啦?这回成我们家的回头客了。
妈妈兴冲冲地从架子上选了一盘录像带递给国荣。
——什么呀?
——是新出的电影。拿去给你爸爸看吧。叫什么《天国的阶梯》,你爸爸一定喜欢。
国荣在犹豫。
——拿去吧。这是免费赠送的。
国荣皱了一下眉头。
——哎哟。有这么多人在旁边接济,怪不得爸爸拿录像当饭吃呢。
“录像公主”的妈妈笑了。
——我倒是喜欢他们。有这些人,我们才能混饭吃啊。国荣啊。你怎么总想挑你爸的毛病呢?这可不好。爸爸也有自己的难处。
国荣紧闭着嘴,弯腰鞠一躬,径直走出大门。
18.
按摩师姐姐正在晾毛巾。
国荣愣愣地望着那光景。
按摩师晾完毛巾,仍旧蹲在“足道馆”前面的台阶上,掏出瓜子嗑起来。
按摩师的目光和躲在房角偷看的国荣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国荣吓得拔腿就跑。按摩师像只野猫,忽地一下站起来追过去。
——站住!站住!还不给我站住?
姐姐身上好像长了翅膀跑得飞快。跑到小区的空地,国荣实在是跑不动了。按摩师姐姐抓住国荣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质问。
——是不是你?
国荣一下子糊涂了,不耐烦地反问。
——啥?啥呀?
——你还想装蒜?走!找你父母去,走!
——为什么呀?我作错什么了?
——走。到你父母那儿再说。
背后响起了沙哑的声音。国荣的爸爸站在那里。
——我是他的父母。什么事儿?
按摩师姐姐突然瞪大了眼睛。
——妈呀。房东!
按摩师姐姐好像是在观看网球比赛,目光在国荣和爸爸之间扫来扫去。
——这么说,他是您的孩子啊?
到了足道馆的接待室,按摩师姐姐从冰箱里拿出凉爽的杏仁饮料来招待爸爸和国荣。
按摩师姐姐不知所措地说。
——其实……就因为我晾的东西老是被人偷。
爸爸提高嗓门说。
——这么说,你把我家孩子当成了专偷女人内裤的变态狂了?
——不,不是。是这样的,这孩子看到我拔腿就跑,所以……
姐姐百思不解地嘟囔着。
姐姐被爸爸折腾的样子,国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爸爸站起来慢悠悠地说。
——别冤枉人家的宝贝孩子,还是快交房租吧,算起来……已经超了半个月啦。
姐姐轻轻地拍了拍跟在爸爸后面的国荣的小脸蛋,压低嗓门悄悄地说。
——sorry(对不起),sorry。
国荣美滋滋地捂着脸,脸上热乎乎的。
19.
“巧克派”的爷爷饶有兴致地问国荣。
——看你喜欢作作文,是不是想当文学家呀?
——不是,随便写的。
——那你喜欢什么?
——街舞!
国荣异常兴奋地说。
——过几天有一场街舞大赛,取上名次的小组,会被邀请去韩国访问。
——去韩国是你的愿望?
——不,不是为了旅游,到了韩国不是能见到妈妈吗!
国荣那充满憧憬的眼神在台灯下显得特别明亮。老头儿摘下老花镜,望着国荣的脸庞陷入在沉思之中。
辅导结束后,老头儿正要出门,爸爸递给他一个小纸袋。
——这是什么?
——不好意思,买杯酒吧。对我家孩子那么好。
——你以为我是冲着钱来的吗?
——儿媳妇怕我自己在乡下寂寞,把我请到这里来。老实说,在这冷漠的城里人当中,我该多难熬啊,我呀,就是为了开心。
爸爸犹豫一会儿,把老头儿让到了厨房。
——那就喝一杯再走吧。
老头儿脸上露出了喜色。
——嗯,这个建议不错!
没过多久,老头儿就有了醉意。不能喝酒的爸爸只能在旁边摆弄着酸奶瓶小心应酬。
老头儿醉醺醺地磨叨着。
——那是有50年历史的学校啊。我是最后一任校长。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那儿,有感情啊……
——说起来也真是……村里建的学校早已成历史了。
老头儿突然提高了嗓门。
——庚申年大讨伐时,被日本鬼子烧成了废墟,是我们重新建立起来的学校啊。
老头儿颤抖着干了一杯。
——在那日本鬼子的镇压下,我们的教育热情也没减退过。为什么现在到了这种境地了呢?嗯?老头儿激动得想再来一杯,国荣的爸爸劝道。
——有点多了。校长,今天就到这儿吧。
——校长?
老头儿吐出苍凉的笑声。
——连个学校都保不住的家伙,还算什么校长?就叫胖墩他爷爷吧。心烦啊!只能喝点这东西了。
喝一杯以后,老头儿突然唱起了校歌。
白云飘飘的山冈下
小小的瓦房多典雅
培养民族精神的母校……
“巧克派”进来了。拽着爷爷说。
——别喝啦。身体又不好。
回头又冲着国荣的爸爸刺儿一句。
——我妈说别再劝爷爷喝酒啦。
国荣和“巧克派”正要扶起爷爷的时候,老头儿卷着舌头嘟嘟囔囔地说。
——真是有了感情,那个学校……
20.
“舞王”在回答吴警官的提问。
——因为爸爸不给买自行车,他是发过火。可是……
21.
晚自习总是那么晚才结束。尽管如此,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还是说说笑笑地走出了校门。
国荣和“录像公主”并排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同学们吹着口哨擦肩而过。
笑眯眯的国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国荣的爸爸扶着自行车站在那里。
“录像公主”急忙走掉了。国荣朝着爸爸走过去。
——不让你来,怎么又来了?我又不是幼儿园的孩子。
——那也是,深更半夜的,危险。
——有啥危险的?
虽然国荣不耐烦,爸爸还是很高兴。
——快走吧。我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得给我儿子好好补一补。
国荣也不管爸爸,飞快地骑到前面。爸爸吃力地追上来说。——有谁追你啊?慢点骑!别摔着!
国荣偷偷地看一眼爸爸。
——爸,我们打赌好不好?看谁骑得快。我要是赢了,您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
——给我买自行车。
爸爸想了一会儿,答应了。
——好,不过……我要是赢了,也有个要求。
——什么呀?
——期末考试你得进前10名。
——那就这么定了。
在夜深人静的大道上,两个人拼命地蹬着脚踏板。
国荣刚刚骑到前面,爸爸马上追了上来。两个人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在明亮的路灯下,两个人的笑声洒满了街道。
22.
国荣骑着崭新的自行车飞奔在大道上。
国荣的新自行车超过了摩托车。
又超过了小轿车。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国荣身上。
国荣得意扬扬地骑着崭新的自行车。
自行车的轮子离开车体飞向天空。
从梦中醒过来,发现院子里放着一辆自行车,爸爸终于买来了自行车。
可是,国荣刚刚上翘的嘴角,一下子垂下来了。
看到爸爸正在拿着抹布仔细地擦车的样子,国荣忍不住大声喊道。
——谁让你买别人骑过的二手货来着?
爸爸继续擦着自行车。
——这和新的没什么两样。
因为和自己梦想中的款式相差太远,国荣哭丧着脸委屈地说。
——现在自行车多便宜啊,简直就是白给,白给!都知道咱家有钱,还骑二手货,我这面子往哪儿放啊?
——那倒是……可钱这东西,省着点用没坏处。再说,这钱挣得多不容易啊。都是你妈在外国用血汗换来的呀!
爸爸说得很坚决。国荣无可奈何地拖着自行车出了院子。爸爸追出来硬是塞给他两瓶酸奶。
国荣骑了一会儿,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酸奶,整齐地放在路边的垃圾箱上。
捡破烂的老头儿又把酸奶装进自己的口袋。
23.
竭尽全力跳了一阵子街舞的孩子们,胡乱擦一下脸上的汗水,靠在屋顶的栏杆上抽着香烟。
国荣朝着“舞王”伸出手。
——给我也来一支。
——奇了怪了。今天是怎么了?不用换尿布了?
国荣笨手笨脚地抽了一口。
“舞王”担心地问。
——出什么事儿啦?
国荣被烟呛得咳嗽了好一阵子,气得他把香烟使劲摔在地上。
——真气人。
——怎么了?说吧。咱们“屋顶上的迷路儿”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国荣气呼呼地说。
——就那个,我爸,你说,我让他给买自行车,结果买了一辆别人骑个臭够的二手货。
——你们家又不是救济户,凭什么呀?
脖子上缠着石膏绷带的哥们插一句。
——也许是从捡破烂老头儿手里转手的呐。
——谁知道。我爸,真不可思议。
国荣的舞伴也磨叨一句。
——也许你爸交不上录像费了吧?
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国荣冲着脖子上缠着石膏绷带的家伙,狠狠地瞪了一眼。
“舞王”换了个话题。
——行了。停!再练一遍最后那段,妈的。趁我姨那个警笛还没响。
嘈杂的曲子震荡着屋顶,孩子们又开始了街舞的排练。
舞伴总是嬉皮笑脸地看着国荣,忍无可忍的国荣扑过去打了他一拳,舞伴也毫不示弱,两个人互相拽着脖领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孩子们跑过来分别拉开了他们俩,一时间,屋顶变成了阿修罗斗场。
24.
院子里洒满月光。月光下国荣脸上明显地露出了伤痕。手里不知是什么在闪着青光,原来是水果刀。
国荣用水果刀扎向自行车轮胎。
气喘吁吁地疯了似的扎向轮胎。
扑哧一声,轮胎撒了气。
国荣咬牙切齿地怒视着自行车。
可是,第二天早晨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爸爸已经把自行车恢复了原状。
国荣扔下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走出大门。他是在屋顶上和缠石膏绷带那小子闹着玩儿的时候崴了一下。
爸爸推着自行车追了出来。
国荣钻进出租车。
爸爸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叹着气,从口袋里掏出两瓶酸奶。
25.
下午,在温暖的阳光下,按摩师姐姐蹲在“足道馆”前面的台阶上嗑瓜子。
脸上带着伤的国荣一瘸一拐地出现了。按摩师姐姐用手势叫住他。国荣犹豫一下走了过去。
按摩师姐姐递给他一把瓜子,国荣尴尬地接在手里。姐姐用手势让他坐下,国荣不自然地坐到姐姐旁边。
——上次,真对不起。
按摩师姐姐凑到国荣跟前看了半天,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道。
——哎哟,这么一看,你长得还真像你爸爸呀。
按摩师姐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可是她身上的汗臭味儿熏得国荣喘不过气来,他憋着通红的脸,低头嗑瓜子,可也没忘记反驳姐姐。
——不,我像我妈。
——真像你爸爸。你看这眼睛,这嘴。
——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像妈妈。
国荣大声说。按摩师姐姐吓了一跳。她觉得很有趣儿,就接着问。
——怎么了?说像爸爸你不高兴?
国荣吐了一口瓜子皮,把话题一转。
——生意好吗?”足道馆”
按摩师姐姐叹一口气。
——能好吗?到处都是按摩院。连房钱都挣不出来啊。你爸爸还总说:小娘们不知天高地厚瞎投资,自己赔钱不说还让别人跟着倒霉。
国荣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按摩师,看到她的眼睛马上低下头。
——你脸怎么了?打架了?
——没。
——肯定是打架了。对不?让我看看你的脚,我看你瘸得挺厉害。来,跟我来。
姐姐把国荣拽进足道馆。
封闭的足道馆的房间。
姐姐不顾国荣的反对把他按在床上,抓住脚脖子做起了按摩。姐姐的手刚碰到脚脖子,国荣的心脏就莫名其妙地跳起来。
姐姐的手就像是在为患病的亲人洗澡那样即小心又充满深情。
姐姐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密林深处特有的松树的香气。每当闻到这种香气的时候,国荣都觉得恍恍忽忽。
——我的手可是神手啊。就靠它吃饭呐……
这时他才注意到姐姐穿的是微微飘动的睡衣。露在外面的皮肤洁白无暇,就像皮球那样富有弹性。而且,还不时地能从领口处看到前胸的轮廓。
国荣慌忙转过头去。不知所措的目光在地面上徘徊。他看到了密匝匝地镶嵌在地上的正方形纹理,觉得它非常漂亮。
房间里一片寂静。国荣讨厌沉默,便开口问道。
——怎么办啊?
——什么?
——生意这么不好。
——是啊,我又没有路子,长得又一般。所以……
——不,挺漂亮的。
——……所以,以后实在不行,就只能嫁到韩国去了……
姐姐抬起头看着国荣问。
——我漂亮吗?
国荣使劲点了点头。
——你觉得我这长相,韩国老头儿能要我吗?
国荣一激灵,像是被马蜂蜇了似的。
26.
国荣就像上必修课似的又来到了录像带出租屋。“录像公主”独自一人正在看录像。
——又是你一个人?
——嗯,妈妈去亲戚家了。明天舅舅要去韩国。
——韩国,韩国,又是韩国?都疯了。真是。
近来,出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国荣讨厌地讽刺了一句。“录像公主”盯着电视画面问。
——今天借什么?《天国的阶梯》,你爸看完了吗?
——不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替他跑腿了。
录像公主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哎哟,那我家就该少一个回头客了。
国荣望了一眼一直吸引“录像公主”的画面。
——自己看什么呢?
——嗯,是韩国电影《假如爱有天意》。
——音乐片?
——不是,爱情片,悲剧。
——最近,这帮导演怎么总是拍这种电影啊?这么好的日子,非得让人流泪才痛快呀?好像谁欠了他们眼泪似的。
——你这一辈子,就不流泪呀?
——当然,男人宁可流血也不能流泪!好像是哪个名人说的。
——我可好哭。
她这么一说,“录像公主”的眼圈红红的,真像是涂了一层粉红色的眼影。
——女孩子嘛。
“录像公主”用遥控器关了电视。一边倒着还回来的录像带,一边回忆着过去。
——我爸出国的时候,我哭了好长时间。
——妈妈走的时候,我可没哭。
“录像公主”望着国荣。
——你怎么那么狠啊?
——不是狠,那时候我太小,还什么都不懂。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哭。就是爸爸死了我看也不会。
——你这小子,真坏。
国荣突然压低嗓门儿神秘地问。
——诶?有那个吗?
——什么?
国荣的嗓门儿压得更低了。
——那种带子。
“录像公主”糊涂了。
——什么叫那种带子?
国荣的脸上泛起一丝诡秘的微笑。
——你不懂?A级片。
“录像公主”轻轻拍一下国荣的肩膀。
——疯啦,疯啦!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人家都说,哪家出租屋都藏几盘那种带子,专给回头客看。
——我们家可没有。
她断然地大声说。然后,认真地问。
——如果有,你想看啊?
国荣点点头。
——嗯?想看?
还有这么厚脸皮的家伙?“录像公主”瞪大眼睛盯着国荣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别那样。别人该嚼舌头了。人家该说你,妈妈不在跟前孩子都学坏啦。
国荣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录像公主”想换个话题打开了录像。
——提高一下你的欣赏水平吧。看这个。真是好电影。能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爱。
国荣不得已装出看录像的样子。这时画面上出现了接吻的场面。长长的热吻。“录像公主”慌忙关掉了录像机。绯红着脸说。
——太晚了。该关门了。你也回家吧。
说着,“录像公主”开始整理柜台了。国荣徘徊一会儿,也帮忙收拾了一大堆录像带。没想到刚摞好的录像带哗啦一下子撒了一地。
——你走吧,我自己来。
“录像公主”推了一把国荣,蹲在那儿捡起带子。国荣也跟着捡了起来。两个人互相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国荣悄悄地把嘴唇贴在“录像公主”的脸上。国荣被一把推开,摔个大跟头。国荣又把嘴唇靠近“录像公主”的脸蛋,这回“录像公主”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两个人笨拙地亲着嘴。
墙上的海报进入了眼帘。一张美国电影《随风消逝》的剧照,里面的恋人也在紧紧地拥抱。
27.
国荣骑到十字路口,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两瓶酸奶。
捡破烂的老头站在垃圾箱旁边。老头看到国荣咧嘴一笑。
国荣把掏出来的酸奶又重新放进口袋。
老头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国荣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奔向学校。
中午休息时间。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打开了饭盒。
国荣装作路过“录像公主”的旁边,把酸奶放到她的书桌上。
28.
正在准备晚餐的爸爸紧紧地皱着眉头。让爸爸这么头疼的是那个用来煎鸡蛋的平底锅。掉漆的平底锅看起来就像欧洲地图那么花花绿绿。
——这个家伙,真是不中用了。
爸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到爸爸因为一个破锅那么苦闷,国荣不耐烦地瞪一眼。爸爸仍在懊悔地嘟囔着。
——可也是。这是你妈妈用过的呀。是啊,你妈妈出国都已经几年了?
爸爸用塑料布把锅紧紧地包好放到橱柜的最里面。回头看见国荣愣愣地站在那里,无可奈何地说。
——走吧。今天就到外面去吃一顿吧。
——上饭店?哎哟,爸爸今天是怎么了?那么小气的爸爸。
爸爸勉强笑了笑。
——妈妈给汇钱啦。
国荣也跟着笑了。
——一个月一次,解馋的日子啊。
父子俩异口同声地笑了。可那笑声并不那么开心。
29.
好久没进饭店了,食欲好得不得了。不大一会儿功夫,串羊肉的钎子就堆了一大堆。国荣喝可乐,爸爸喝酸奶。
爸爸嚼着插在酸奶瓶里的吸管说。
——你知道吗?你妈妈之所以去韩国打工就是因为这酸奶。
还真头一回听说,国荣猛然抬起头。
——别看我现在是个穷光蛋,过去,咱们家就靠我赚的钱维持的。
爸爸一边把羊肉串儿放到熊熊燃烧的炭火上,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话长啊……都怪我呀。爸爸放了高利贷。虽然,你妈妈那么反对。可谁想到借钱的那个人破产了。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呢……
爸爸高高地举起酸奶瓶。
——他是做这个的!
——别说利息啦,那个人连本钱都还不起了。只好用酸奶来顶帐,那时候咱们家堆满了酸奶箱子。后来那个人连夜逃跑了。
说着爸爸又把吸管使劲插进酸奶里,然后拼命地吸起来。
——后来,我就拼命地喝酸奶。就好像是在吸那个人的骨髓。那个让咱们家遭殃的家伙。
放下酸奶,爸爸绝望地笑着说。
——可是,在韩国,你妈妈干活的地方又偏偏是酸奶工厂。真是命运啊,命运。
国荣看到爸爸的嘴边粘满了白白的酸奶。冒着青烟的羊肉串儿早已烤焦了。
30.
下雨了。屋顶就像个大浴盆正在接着雨水。
瓢泼大雨中“舞王”好像是在举行祈雨祭祀似的疯狂地扭动着。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地看着他。一个孩子走过去摘下他的耳麦。
——够了。别跳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儿啦?这大雨天把我们都叫到这儿,这是干什么呀?
“舞王”抹了一下湿漉漉的脸,吐出了心中的怒火。
——妈的。让我转学。我姨。
孩子们连声追问。
——转到哪儿?
——只要有钱,哪儿不能去?问题是……
——问题?
——我姨,就那个“警笛老姨”让我转到汉族学校去。
——为什么呀?你姨她。
孩子们不知所措地说。
——现在,上汉族学校的人还少吗?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们班去汉族学校的就超过10 个人。他们说只有学好汉语,以后到了社会才能有出路。
“舞王”忧心忡忡地说。
——你们都知道我不会中国话。一说中国话就跑调。
——是啊。
——妈的。我除了跳舞,还会什么呀?
——没办法吗?
——什么办法?
——劝你姨的办法呀。
——谁能说动她呀?那个霸道劲儿。家里还不得乱套啊?妈的,手续都办好了。早就!
“舞王”歇斯底里地叫道。孩子们哑口无言。
——咋办啊?我咋办啊?还有咱们“屋顶上的迷路儿”。
“舞王”哭丧着脸,抓住孩子们的肩膀一个一个地问。没有我,你们行吗?行吗?
孩子们都低下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
有一个人小声说。
——没有你,我们小组就是个没头苍蝇。
“舞王”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戴上耳麦跳起来。
疯狂地扭动着,喊叫着。
——来,过来!和我再跳一回。这是最后一次啦。来,过来啊!孩子们一个一个靠了过去。随着“舞王”在雨中狂舞起来。
“屋顶上的迷路儿”们跳得正欢,雨下得越来越大。
水没过了双脚,没过了大腿,最后,水面上只能看见孩子们的小手在摇荡。
打个寒战坐起来一看,原来是场梦。
狂风暴雨依然在国荣的耳边回响。
爸爸依然如故地坐在对面,呆呆地望着闪着雪花点的电视画面,录像带退出一半……
31.
国荣推着自行车正要出校门,听到有人喊他。
原来是几天前跟他打架的那个脖子上缠着石膏绷带的舞伴儿。这小子手腕上也缠上了绷带。好像是在练习倒立的时候扭伤了。他走过来伸出小手,国荣阴沉着脸。
——你我不都是社会上所说的“单亲子女”吗?咱们别打架啦。“舞王”又不在跟前。
国荣抓住了从绷带里露出来的手指尖。
——“舞王”走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一个半月了。
这小子这么一说,国荣一下子觉得闷闷不乐。
——他这一走,我们真成了迷路儿了。
突然,这小子的脸色变成了铁青色。胡同口出现了一群小孩。他神色紧张地低声说。
——是那帮小子。
——谁呀?
——“曲子组”
有一个个头大一点的孩子朝国荣喊道。
——你过来一下。
也许是因为对他们小组的名字有偏见,他的脸看起来还真像酱曲子。国荣不得已走过去。那个脖子上缠着石膏绷带的小子赶紧望风而逃。
“曲子脸儿”用脚碰了碰自行车。孩子们把国荣围在中间,你一言他一语地起哄道。
——你们是跳舞的那帮小子,对吧。那个什么来着“屋顶上的迷路儿”
——不是屋顶上没妈的孩子啊?
——听说你们想打败我们?怎么看不到那个自称“舞王”的家伙啊。听说转到汉族学校了?
——臭小子,这回连咱们的话都得忘了。
看着孩子们的粗鲁举动,国荣讨厌地皱起眉头。
——瞧这小子,你看到没有?
“曲子脸儿”冲着国荣的头连推几下。别的孩子也帮腔威胁道。
——低头!你能不能把头低下?!
国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曲子脸儿”上前一脚就把自行车踹翻在地。
——这小兔崽子,真是个没教养的家伙。来呀。给我教训教训他!
孩子们呼啦一下子扑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32.
爸爸笨拙地按了一下电脑开关。随着一声响动,国荣和妈妈站在天池边微笑的合成照片浮现在电脑屏幕上。爸爸愣愣地望着那张照片。
突然,门声大作,国荣进来了。
——干什么呢?在我的房间。
国荣极不耐烦地问。
——可你,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爸爸磕磕巴巴地问。国荣扑通一下倒在床上。
——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儿啦?
爸爸连问了几次,国荣背过身去,把被子蒙到头顶。
爸爸过去坐在床边。
——我说……你哪儿不舒服啊?肚子?头痛?上医院?要不想吃什么了?爸爸给你做。
国荣突然掀起被子喊道。
——我讨厌你……出去!出去!
爸爸惊呆了。就像狠狠地挨了一闷棍,僵硬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默默地走出了房门。
国荣又气呼呼地倒在床上。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脑上出现的合成照片。
妈妈好长时间没来电话了。想当年,突然刮起出国热,就在那时,妈妈留下小小的国荣去了韩国。
开始的时候,每个礼拜妈妈都来一次电话,后来,一个月来一次……最近,一点都没规律。一开始,通话的时间长得让人心疼电话费,可现在越来越短了。
每当国荣有气无力的语音随着叹气声被吸进话筒之后,就会从听筒里传出妈妈夹带哭声的话音……每次都是这样。
短暂的通话结束之后,刺耳的嘟嘟声总会撞击鼓膜,国荣总是感到莫名的绝望和茫然,他在心中呼喊着妈妈。
不知什么时候,暮色已经降临。电脑显示器发出的光芒照得墙壁和天棚色彩斑斓。一串儿热泪从国荣伤痕累累的眼窝里涌出来。国荣压低声音抽泣着。
33.
一只缠着绷带的小手,从晾衣架上拽下乳罩。
刚从“足道馆”出来的按摩师姐姐看到了他的背影。
——喂,站住。
那小子惊慌失措地拔腿就跑。按摩师呼喊着紧追不舍。
跑到胡同口,这小子慌里慌张地躲到垃圾箱后面。按摩师跑过去了。接着这小子抖着满身的垃圾站了起来。他正要放心大胆地拐进另一个胡同,突然飞来重重的一拳。拳头的主人是国荣。
国荣从他的怀里翻出了乳罩。
——你这可耻的家伙。
国荣啪啪打了几下这小子凹凸不平的后脑勺。
——小子,多丢人啊?嗯?
这小子抽搐一下嘴角。
——我老实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足道馆”的人。
国荣的目光犹如在看一头怪物。
——其实,我家只有我和爷爷。妈妈,姐姐,还有我姨都去韩国了。剩下的只有我和爷爷了。净是臭男人。
国荣忍不住又抽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那你就偷女人的内衣呀?你这臭小子!我也和爸爸过。别人要是都像你,做女人内衣的工厂该发大财啦,小土崽子!
这时按摩师姐姐正好返回来,国荣急忙把乳罩藏了起来。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按摩师姐姐仔细地观察着那个小子。
——是不是你?刚才。
国荣挡住那小子若无其事地问。
——怎么了?姐姐。
按摩师姐姐掐着腰气呼呼地说。
——放跑了。差点没抓住那小兔崽子。
姐姐又仔细地看着那小子。
——他是我们小组的。你别看他这样,他可是个好孩子啊!
——气死我了。生意不好不说,就因为这帮变态种,连内衣都丢没了。
按摩师姐姐牢骚满腹地走掉了。
——谢谢你!
这小子感激地望着国荣,可是,国荣又狠狠地抽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谢什么谢。到了晚上,再给人家送回去。
34.
——听说国荣的爸爸为了他还专门学过烹饪呐。
可是,国荣并不喜欢爸爸那么做。其实,有一个每天为你做饭的爸爸多好啊。
吴警官正在留心地听着“巧克派的”的述说。
35.
国荣的爸爸在商场仔细地挑选着平底锅。
看到一个大男人那么细心地挑选厨房用具,售货员们围在一起笑个不停。
拎着平底锅爸爸又走进了自行车卖场。
爸爸看了好一阵子陈列在那里的自行车。
弯得恰似非洲羚羊犄角的奇特的自行车把手,还有那闪闪发光的车身,深深地吸引了爸爸的目光。
36.
爸爸喜欢厨房。每当吃饭的时候,爸爸总是那么兴奋。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布置一桌丰盛的饭菜已经成了爸爸的兴趣,也是惟一能显示成绩的事情。大容量的电冰箱和漂亮的煤气台,高压电饭锅等各种厨具摆满了厨房。这些都是爸爸特意买来的,当然用的都是妈妈汇来的钱。
今天,爸爸兴奋地把国荣叫到了厨房。
——今天的饭菜肯定更好吃。
国荣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饭粒,过一会儿,抬起哭丧的眼睛。
——今天爸爸买了新锅,下了好大的决心才买的呀。
爸爸就像电视里的广告模特那样举起那个锅。
国荣自言自语地说:真没办法。
——怎么样?好吃不?用新锅炒的菜。真是手巧不如家什妙啊……
爸爸似乎是要证实新锅的效果,不停地给国荣夹菜。
——多吃点。那些因为妈妈不在身边,不能按时吃到可口饭菜的孩子最可怜了。
国荣偷偷又把爸爸夹的菜放到了原处。
爸爸看国荣没什么反应,换了好几个话题,最后,小心翼翼地问。
——国荣啊,那个电脑。
——什么?
——那张电脑里的照片……
——阿,那是“巧克派”帮我合成的。
——做得真好。
——那胖子是我们班里的“电脑博士”。有他爸从韩国给他邮钱,电脑也是买的最好的。
——做得确实好。真像!
爸爸连连赞叹不已,突然,严肃地问。
——可是……可是那照片里怎么没有我呀?
37.
国荣和“录像公主”正在挑选电影录像带。
在一旁帮忙拎着购物篮子的国荣掏出了酸奶。
——变魔术啊?你怎么每天都有酸奶啊?
“录像公主”奇怪地问。
——买的,为了给你。
——去,谁信呵。
国荣又掏出一个递给她。“录像公主”摇摇头。
——我行了。你也喝点儿吧。
——我不喝。
——喝吧。对身体有好处。
——其实,是我爸给的,每天两瓶,我可不乐意。
——哎哟,多慈祥的爸爸呀。
“录像公主”羡慕不已地感叹道。
——所以呀,就该你来喝。要是我爸爸给的,别说是两瓶就是一箱我都能喝。
国荣迫不得已喝了一口。
——太甜了,干吗喝这种东西啊?这个就像我爸。
——什么像你爸呀?
——这酸奶的味道有像我爸的地方。不像可乐那么刺激,也不像绿茶那么清爽,就像变了味儿似的,酸不溜丢的……
“录像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带着责怪的口吻说。
——你怎么这样啊?多好的爸爸呀
——我可不喜欢。
——为什么?
——都怪爸爸,害得妈妈到韩国遭罪,就因为爸爸没能耐。
正在挑选录像带的“录像公主”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国荣,真是想不通,他怎么对爸爸那么不满意,还那么看不起爸爸呢?
——你真有点怪怪的。就那么恨你爸?
——就恨!就恨!!!
国荣忿忿地吐出了心中的不快,然后,话题一转。
——马上就要举行街舞大赛了。这次一定要好好露一手。
38.
“录像公主”的妈妈站在门前仰望着屋顶。
国荣的爸爸爬到屋顶上,正在检查出租屋的霓虹灯广告牌。
国荣的爸爸喝了一口“录像公主”的妈妈递上来的可乐,接着又转过身去忙碌起来。
“录像公主”的妈妈用长长的竹杆儿挑起一条毛巾递上去,国荣的爸爸不好意思地接过毛巾擦了擦汗。
从音响店回来的国荣和“录像公主”正好看到这个光景。
——爸干啥呢?
国荣满脸不高兴地冲爸爸喊道。
——她家的霓虹灯坏了,我来修修。
“录像公主”的妈妈也在旁边解释说。
——有你爸爸帮忙,我都不知该怎么谢啦。
——多好啊,有爸爸在身边。
——哼!
国荣鼓起腮帮气囔囔地大声问。
——你会修吗?
39.
老实说国荣不喜欢课外辅导,学了这么长时间一点效果都没有。可是,因为是用妈妈从韩国寄回来的血汗钱请的老师,国荣也不敢怠慢。
望着哈欠连连的国荣,老头儿笑着说。
——拿起书瞌睡虫就来捣乱,是吧?
——明天有街舞大赛,我们练舞练过头了,有点累了。
——有信心拿奖吗?
——有,跳舞还有点自信,大奖不敢说,优秀奖应该没问题。
——好!不但学习要好,还要展示一下全面发展的榜样。
每当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爸爸总会准备好夜宵进来劝爷爷喝一杯。
——今天就到这儿吧。时间不早了,简单喝一杯吧。
老头儿摇摇头。
——就喝一杯吧。就一杯……这可是头一回啊,您不想喝酒……
国荣也奇怪地望着爷爷。
——这两天不知怎么了,肚子有点胀。我得回去睡觉了。
走到门口,爷爷回过头对国荣说。
——大赛一定得拿奖啊!
40.
爸爸和按摩师姐姐默默地站在“足道馆”门前。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在。按摩师局促不安地连连嗑瓜子。
——这么说吧……这个礼拜之内,要是还拿不出钱的话,我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倒地方了。
——再给我半个月时间行不行?会有办法的。
——谁信啊?我可没少吃亏呀。
——您也太死心眼儿了吧。我就差您这一次,您就这么不开面儿啊?我也是没办法呀。
——我也不容易啊。用孩子他妈从韩国汇来的钱,好不容易才做这么一点事儿,可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你说我怎么向孩子他妈交代呀?
爸爸转身离开之前,冲着还在苦苦哀求的按摩师说。
——你记住。我这个房子位置好,想租的人都排成队了。
平时结结巴巴的爸爸,这时候完全是另一副样子。
按摩师无奈地蹲在台阶上默默地嗑着瓜子,吐出的瓜子皮散落在脚下。
毫无表情的姐姐嗑完瓜子,使劲拍拍手,两个胳膊放在膝盖上,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胳膊中间。
国荣一直躲在房角注视着她。
不知为什么,看着姐姐白里透红的膝盖,他感到有些心酸,真想过去抚摩那可怜的膝盖。
41.
爸爸沉浸在电视剧当中。虽然不是什么悲伤的场面,爸爸的眼圈还是有些发红,看来他还没发现一直坐在旁边的国荣。国荣干咳几下,凑到爸爸身边。
——爸爸,我有话跟你说。
爸爸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摆摆手。
——等一下。关键时刻,等一会儿再说。
突然,门铃响了。急促的铃声响个不停。
——这么晚了,是谁呀?
爸爸打开大门。
是“巧克派”。他连哭带喊地冲进来。
——爷爷,爷爷他昏过去了。妈妈也不在家……
“巧克派”的爷爷吐了一滩血倒在洗手间,白瓷砖上的鲜血让人不寒而栗。
爸爸急忙过去背起爷爷,可力不从心憋得脸通红,腿也直打晃。
——躲开!
国荣一把推开爸爸,自己背起了爷爷。
看到猫着腰站在旁边的爸爸,国荣突然觉得爸爸的个子比想象的矮了很多。
42.
“巧克派”的爷爷微笑着出现在电脑画面上。
“巧克派”茫然地望着画面,国荣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巧克派”嘴里含着巧克力派放声大哭。
爷爷把充满酒气的肉体留在这里,带着他洁净的灵魂走了。
43.
安慰了一会“巧克派”之后,回来的路上,国荣的脚步停在“足道馆”的门前。工人们正在拆卸“足道馆”的招牌。
国荣惊讶地问。
——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什么怎么了。停业了。
——什么?这儿的人呢?
——不知道。
44.
爸爸仍旧沉浸在电视剧当中。国荣狠狠地瞪着爸爸,可爸爸一点感觉都没有。爸爸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激怒了国荣。
——爸爸,足道馆为什么关门了?
——等一下,关键时刻。
国荣拿起遥控器就把电视关掉了。爸爸抢过来又打开了电视。国荣又把它关掉了。
——这……这孩子怎么了?你怎么居然……
——我问你,足道馆为什么会关门?
——什么为什么?生意不好呗。
爸爸说着又打开了电视。国荣再一次把电视关掉了。
——是不是你把她赶走的?
国荣第一次如此激动,这时爸爸才感到惊讶。
国荣带着哭腔大喊大叫。
——是你撵走的!就是你撵走的,对吧?
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国荣一脚把门踹开跑出了院子。
无垠的开满向日葵的大地。
国荣踉踉跄跄地飞奔过去。
姐姐站在向日葵的中间,挥手召唤着国荣。
国荣跑过去紧紧抱住姐姐的腰。
原来不是姐姐,而是一具稻草人。
国荣愣愣地站在没有招牌的“足道馆”前面。
那位善良而又漂亮的,爱说爱笑的姐姐早已不知去向。
45.
国荣从屋顶眺望着街道。下面的风景好似一副散落在那里的拼图。“录像公主”站在国荣的旁边。
——我叫什么名字?
“录像公主”不知如何是好。
——你叫国荣啊!
——是啊,我的绰号是张国荣。现在,我要像张国荣那样跳下去!
国荣抓着栏杆,身体向前倾斜着。“录像公主”急忙抓住他。
国荣挣扎着,呼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连决赛都没进去啊?
——“舞王”也不在,他的位置就显得空了。
——我们那么拼命地练……膝盖破了,手腕也崴了。
——行了,不是还有下次吗?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啊?不还得等一年吗?
“录像公主”看到国荣如此伤心,不解地问道。
——得奖对你那么重要吗?
——当然!你们把得奖看成名誉,可是,我不!
——那你?
——得了奖的小组不是能去韩国吗?我的目标是那个,那个!
国荣靠着栏杆一屁股坐到地上。
——得了奖不就能去韩国吗?去了韩国不就能看到妈妈了吗?
国荣脸抽搐了好半天,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天空犹如国荣的心情布满了乌云。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从屋顶下来的国荣呼啦一下推开了房门。
按理爸爸应该坐在沙发上和电视做伴儿,可他不在房间。
洗手间的方向发出了声响,门开了。当国荣看到走出洗手间的那个人时,瞬间,感到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出来的人不是爸爸,而是“录像公主”的妈妈。
大雨终于泼下来了。
哗啦哗啦哗啦……
大雨拍打着立在屋顶上的广告牌发出了嘈杂的声音。
重新回到屋顶的国荣站在雨中任凭风雨吹打。
国荣感觉到一阵闷雷般的震荡从心底掠过。穿过前胸直逼后脑勺的震荡……带来了茫然的恐惧。
46.
摆好丰盛的餐桌,爸爸独自坐在那里。
爸爸走近国荣的房门口小心地敲敲门。
——国荣啊,国荣啊,出来吃饭吧。不管怎么说,总得吃饭啊。
国荣已经整整一天没出来了。
徘徊在门前的爸爸又敲响了房门。
——你听我说……你好像误会了。爸爸和出租屋家的大婶儿没有任何关系。是你误会了。是误会,误会……
无论怎么哀求房间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爸爸只好回到厨房。坐立不安的爸爸,目光落到了新买的平底锅上。爸爸似乎找到了宝贝,认真地擦起来。
深夜。国荣从房里探出头。
急着去厕所的国荣,脚步停在客厅里。电视还在亮着。录像早已结束,机器还在吱吱地空转。爸爸手里握着遥控器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别人家的爸爸都很勤快手也粗大。可爸爸就知道花妈妈的钱,利用妈妈的关系,白白净净的手活像个女人。T恤衫的下面还露着一大堆赘肉。
国荣看到爸爸睡得那么难看,一时觉得爸爸又可怜又可气。紧接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在心底涌动。昏暗的灯光下,两只活像野兽的眼睛射出了凶狠的蓝光。
国荣进了厨房。
胡乱地翻来翻去。
找出了菜刀,又放下了。
找出了水果刀,又放下了。
目光落在爸爸刚刚擦好的闪闪发光的平底锅上。
国荣把锅紧紧地握在手里。
爸爸还在鼾睡。
一瞬间,国荣的眉宇和眼圈缩成一团,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国荣吸了一口气,用手里的新锅朝爸爸的头部拍过去。
他就像瞎了眼的恶狼,疯狂地胡乱地抽打着。
刚刚还狂风大作的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国荣推开一条门缝探出头四处张望。
国荣把爸爸的尸体拖出家门。
又朝库房拖去。
国荣慌慌张张地用旧衣物盖住了尸体。
他擦着脸上的血迹刚要回身,突然似乎发现了什么,朝库房的角落走去。
国荣瞪大了双眼。
黑暗中,一台自行车在闪闪发光。那可是国荣梦寐以求的自行车啊!
47.
午夜里,国荣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狂奔在空旷的大道上。
国荣到达的地方是派出所。
国荣仰望着挂在楼上的公安徽章。他骑进了派出所的大院。
国荣不敢去敲门,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值班警察从窗户伸出头。
——谁呀?
国荣还在继续转圈儿。
警察跑出来了。
——半夜三更干什么呢?你以为这是你家呀?
国荣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继续转着。
——你他妈的疯啦
警察上前想抓住他。国荣加快了速度。
警察和国荣你追我赶地在派出所的院子里展开了角逐战。
48.
拘留所会客室。
“巧克派”坐在国荣的对面。
——需要什么?
国荣低着头默默无语。
——究竟需要啥?
国荣慢慢抬起头。
国荣的舞伴儿也来了。腿上还缠着绷带。
——我们组织了一个新小组。为了拿大奖正在玩命地练。拿了大奖好去韩国呀。
国荣还是默默不语。舞伴儿眯着小眼睛偷偷看着国荣小声说。
——对不起!我也想去韩国看我妈妈。
“舞王”也来了。
“舞王”冲着默默无语的国荣生气地问。
——为什么???
“录像公主”已经等了好半天。
她把一打酸奶放在国荣面前。
——怎么想起酸奶了?你不是不喜欢吗?
国荣默默地撕开包装。
——都拿着!拿去喝吧。喝完了我再给你带。
泪水挡住了“录像公主”的视线,她说不下去了。
49.
吴警官望着铁窗里的国荣。下午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洒在孩子小小的后背上。投在墙上的剪影,让人觉得孩子比以往更幼小。
吴警官新奇地看着国荣的眼睛。黑黑的瞳孔是那么天真、单纯、没有一丝恐怖,所以更觉得茫然……
吴警官意思到那是渴望温暖的眼神。
国荣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他特意找了个角落。
手里拿着酸奶。
看了好半天,才把吸管插进瓶里。
一小口,一小口喝起来。
酸奶瓶弯曲了。吸管犹如吸毒者手里的烟枪,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可是,国荣还在吸着吸管。
国荣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50.
“巧克派”的房间。
“巧克派”嚼着巧克力派全神贯注地摆弄着电脑。
受朋友的委托,他在制作电脑合成照片。
合成照片完成了!
长白山天池边,国荣和妈妈还有爸爸含着微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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